日记作者：中国自然资源报特派记者王少勇
3月28日拉萨晴
我们住的酒店位于拉萨著名的五岔路口西北角上，周边商业繁华，到了周末更是人声鼎沸。上午，我们沿北京东路走了个来回，两侧商铺、饭店密密麻麻，特别是朵森格路路口附近，如果不是因为天空那么蓝，白云那么低，阳光那么亮，光看那些招牌，会觉得身处某个发达城市的商业街区。
北京东路往南，联通八廓街的冲赛康是西藏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地，80%的商品来自浙江义乌，被称为“雪域高原义乌”。冲赛康还是著名的流动古玩市场，这里有来自西藏甚至全国各地的商人，他们或站在路边，或慢步走动，脖子上、胳膊上大多挂满了佛珠和各种饰品：蜜蜡、松石、珊瑚、天珠。在这里，或很多人围拢成一个圈子，或两个人面对面，大家声音都不大，有种神秘的感觉。10年前，我在这里闲逛，一位藏族老兄察觉到他身上那些新佛珠没有让我眼睛发亮，便神秘地说：“老珠子要不要？”他从脚下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串深棕色、色泽明显没有那么“贼”的扁珠子，“牦牛骨的，要不要？”到拉萨来，怎么能不带串佛珠回去呢？那几天我在酒吧里遇到几个外地来做生意的，年龄都不过二十几岁，每天都换一串老珠子挂在脖子上，让我很羡慕。但我知道价格不菲，从未询过价。我试着问了句：“这串多少钱？”藏族老兄说：“。”“便宜点吧。怎么样？”我试着砍价。“太少了，。”藏族老兄捍卫着他的利益。“。”“。”“。”“就吧。”付完钱我很得意，马上把那串珠子挂在脖子上，心里还窃喜：我也会砍价了，这下捡到宝了。因为种种迹象表明，我买到的是真货。第一，他神秘小声地对问我要不要老珠子。第二，他是从脚下盒子里拿出来的，那盒子肯定不经常打开。第三，这珠子看上去确实不是新的。第四，元的价格虽不算高，但也不便宜，这样的新珠子也就28元。我脖子上挂着那串珠子，感觉自己一下牛了起来，就像是进入了“老珠子俱乐部”，我甚至感觉别人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瞧，这个人，有一串老珠子，懂行，有品位，肯定不是初来乍到。晚上我又遇到那几个贩卖藏饰的年轻人，让他们帮我鉴定一下，他们都是先拿在手上掂量掂量，然后都问我多少钱买的，当我说出价格后，他们的脸上都有些藏不住的笑意。没有人告诉我真假，其中一个说：“喜欢就好。”那兄弟当天晚上异常开心，听说他成功地以2万元的价格卖出了一串珠子，他决定去好一点的宾馆开个房间，好好洗个澡。
那串珠子至今还在我家里，回北京后不久，我还戴着它去了次雍和宫，作为对于拉萨的想念。之后我把它装在一个袋子里，再也没拿出来过。不过有一串绿松石的手链我一直戴在左手腕上，10年来从未取下。那是我在大昭寺二楼的柜台买到的，将它递给我的是大昭寺的喇嘛。
也就是从那些年开始，不知怎么突然兴起藏式佛珠热，凤眼菩提、星月菩提、金刚菩提，各式各样的菩提子价格飙涨，把尼泊尔的相关产业都带动了起来。大家仿佛突然发现佛珠是百搭的饰品，可以挂脖子上，可以拿在手里，可以缠在手腕上，和人说话时还可以一边把玩一边故作深沉，显得有内涵，有品位，很特别，很神秘，比大金链子强多了。一起兴起的还有活佛热，一时间冒出无数活佛，甚至传言北京朝阳区就有30万个仁波切。
7年前，我第二次到大昭寺，买了一串黑色檀木的老佛珠，点缀着绿松石、蜜蜡和琥珀，价格元。当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它，给人一种安详的感觉，特别喜欢。回到北京我一直珍藏在家里，从未戴过。后来妈妈患病，我带回老家，送给了她。患病期间，佛教是妈妈的精神寄托。妈妈弥留之际，我把那串佛珠放在她枕头下面，希望能带给她安宁。现在那串佛珠被我装在一个木盒子里，和妈妈其他的遗物放在一起。
去年，我第三次到大昭寺，去二楼的柜台看了看，依旧摆满了各种佛珠和手串，但我没有任何要买的念头。我想，如果不是用来念经计数，我买串佛珠做什么呢？
日记作者：中国自然资源报特派记者王少勇
3月29日拉萨晴
昨天睡觉前，手机软件提示，我走了近两万步。这为我带来一个好觉，一夜未醒。今天，云又不知跑哪去了。连续两天外出，我的脸已经晒得有高原红的迹象了，这很好。
酒店大堂的书架上，摆了很多关于高原的书，我抽出一本西藏地图翻看。我一直喜欢看地图，在我最向往远方的时候，家里那本中国地图不知被我翻过多少遍，看每一个省、每一个城市，那些山脉、河流、湖泊、草原的名字，都是那么美，喜马拉雅、南迦巴瓦、呼伦贝尔、玛旁雍错，光是念这些名字都令我心醉。这些魂牵梦绕的名字，影响了我的一些人生选择。我这些年都在最经常出差的岗位，给了我去亲近他们的最好机会，多么幸运啊。如今，那些我到过的山川，提起他们的名字，都会有一种亲切感，仿佛是我的朋友，甚至我的亲人。他们都是有灵的，我一直认为南迦巴瓦是个强壮阳刚的小伙子，秦岭是个漂亮灵巧又重情重义的姑娘，珠穆朗玛是慈爱的母亲，冈仁波齐是宽厚的父亲。如今，祖国的版图上还有一些名字让我心驰神往，比如贡嘎，比如巴音布鲁克，比如武夷。余光中在美国留学期间写下几句诗令我产生共鸣：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瞭望/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在我最思念故乡的时候，假期里在单县新华书店买了张单县地图带到北京，也时常饕餮地图，代替还乡。
来西藏前，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网上看一部叫《星际探索》的电影。开片不久，男主人公在空间站外面例行检查维修，背景是旋转的地球，其实就是电脑特效做成的地球影像图。突然，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蓝色图案，一个我曾经想过纹在身上的蓝色图案出现在我眼前，紧接着，又一个熟悉的图案。我立刻大叫一声，暂停播放，倒退，我告诉妻子和儿子，这是中国的青藏高原，这是青海湖，这是羊卓雍措。
最让我心心念念的，还是高原的湖泊。那时我20出头，受海子诗歌的影响，加上自己对高原太多美好的想象，青海湖一直是我心中第一目的地。我做过一个梦，下雪的冬天我站在北京的车站等车，上了车，广播里说：前方到站，青海湖。我的心一下狂跳起来，车慢慢下沉，到了水里，我想这就是青海湖底吧。突然窗外出现蓝天白云，炽热的阳光照耀着大片的油菜花田，多么温暖明亮啊。我还看到很多认识的人，有亲人、朋友，还有儿时的伙伴，有今生都不可能再见到的人，他们都远离痛苦，幸福快乐。前方到站，青海湖。做了这个梦不久，24岁那年秋天，我利用国庆假期和今生第一个年假，独自一人背上大大的登山包，来到西宁。我永远不会忘记去青海湖的那个早晨，我坐在西宁汽车总站的一个检票口前，立着的牌子上写着：前方到站青海湖。
我用9天时间沿顺时针方向绕青海湖走了一圈，从南岸的青海湖渔场出发，又走回青海湖渔场。脚上磨出水泡，我夜里就用针挑破，拿碘伏消毒，第二天接着走。我住过湖边的帐篷，住过草原上牧民搭建的简易木房，住过招待所。我无法形容青海湖，因为我纵使大费笔墨描写一个绝美的景色，用上我所能想到的词汇和比喻，也无法描写出青海湖美丽的千分之一。我一路都在问自己：这世上究竟有多少种蓝色啊？当我即将返回起点，画一个完整的圆，从国道向青海湖渔场走去时，忍不住放声大哭。这个圆，圆了我的梦。当我有幸得到一个天堂般的梦境，我多么怕它消失，我多想做些什么来表达对它的珍视，但我能做什么呢，我能想到的唯有以苦行僧的方式绕它行走。我有时想，在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语言表达都是不可靠的，至少是不足够的。语言只有在将这时刻内心化、抽象化之后，才能完成一定程度的表达。而在彼时，最真实最可靠的表达是眼泪、是肢体动作。那眼泪、那肢体动作其实是内心涌现而尚未被说出的语言。
我在玛旁雍措见过最美的黄昏，萋萋的红草滩，仿佛沉淀了无数天空的湖水，通体雪白的纳木那尼女神，层层隐现的云朵，精灵般的飞鸟，那一刻，除了我和她，世间无一人，脑中无一物。与她对望的，便是纪念碑、墓碑般无上庄严的冈仁波齐。也许只有玛旁雍错配得上冈仁波齐。
当我第一眼看到纳木错时，汽车转过一个垭口，车上的人同时发出一声“啊”的惊呼，都被她散发出的光芒惊呆了，那不像是世间物质所能发出的色彩。纳木错和她身旁连绵的念青唐古拉雪山相依相偎，交相辉映，神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创造出这幅画面时一定也颇为得意。
而羊卓雍措像是个鬼灵精怪的女孩，每一眼，只能看到她的一个局部，必须走近她，了解她，才能真正体会到她的美妙之处。我有幸在朋友的带领下，深入羊卓雍措鲜有旅游者去过的几个湖岸，她时而热烈，时而纯真，时而梦幻。朋友说，三年来，他一有时间就到羊卓雍措去，可每次都能看到新的模样，羊卓雍措永远都看不够。
佛教里讲因缘、遇合。她们，我此生得见一次便已感恩命运。我记住了她们的光芒，她们的体温，她们的轮廓，她们的名字唤起来就感到甜蜜，唤起来，我仿佛就拥有了一切。
日记作者：中国自然资源报特派记者王少勇
4月1日拉萨晴转多云
今天，通过采访专家和查阅资料，对珠峰高程测量又有了一些新的了解。高程是测绘学中的一个名词，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海拔或高度。如果我们测得一座山海拔0米，那么哪里是0呢？我国境内测绘的高程0刻度，也就是所有高程的起算面，就是黄海海水面。
大多国家和地区都选取海水面的平均位置作为高程起算面，通常在沿海地区合适的位置设立若干个验潮站，对潮汐进行长期观测，并记录海面位置。我国在民国时期也设立了多个验潮站。20世纪50年代初，总参测绘局经实地考察，认为青岛验潮站位置适中、地壳稳定、交通便利、设备较好，确定以青岛验潮站多年验潮资料推算的平均海水面，作为国家高程基准面。年12月，总参测绘局在青岛观象山建成中国水准原点，并在原点附近选了两个附点和3个参考点，加上青岛验潮站，构成完整的水准原点网。20世纪80年代，我国采用青岛验潮站～年的验潮资料，用中数法计算得出新的黄海平均海水面为零点，建立了国家高程基准，测算得到国家水准原点标志面的高程为72.米。这次珠峰高程测量，就是以国家高程基准为依据。
中国测绘科学研究院大地所所长党亚民是珠峰高程测量方面的权威，对珠峰高程测量的历史了如指掌。他在回复我们的问题时说，我国最早在年就对珠峰地区开展了测量工作。年和年，康熙皇帝颁令绘制地图，两次派人进入西藏，年制成的铜版“皇舆全览图”上，明确标注了珠峰的位置。我就想，当时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西藏是多么神秘的地方，测量人员进入这片高原，看到喜马拉雅的那些雪山时，他们是怎样的表情，又发出了怎样的惊叹？
年5月27日，我国首次将测量觇标立于珠穆朗玛峰顶，精确测得珠峰高程为.13米，这一数据由我国政府对外发布，得到全世界的公认。5年珠峰高程复测采用了GPS测量、峰顶冰雪层雷达探测等现代测量技术，结合水准测量、三角高程测量、电磁波测距、高程导线测量等经典测量方法，测定珠穆朗玛峰顶岩石面海拔高程为.43米，测量精度达到0.21米。
近30年来，随着卫星导航定位技术的广泛应用，世界各国的科学家也开展了珠峰高程测量的科学研究，他们在登山队的帮助下，通过卫星导航定位接收机测量珠峰高度，经过简单计算，就对外宣称自己获得了最新的珠峰高程结果。实际上，通过这种快速测量方式获得的结果，只能认定为科学研究成果。因为这种测量方式只抓住了珠峰峰顶测量的环节，却忽视了将其归算到海拔起算面这个重要的环节，因此精度有一定局限性，也不具备权威性。
年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对珠峰的高度肯定会有影响，综合国内外研究成果，目前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尼泊尔地震使得珠峰高度降低了2.5~2.6厘米。但是这些研究都是通过临近珠峰的监测点数据推算，或者通过卫星遥感方法获得，是一种间接成果。只有实现珠峰峰顶的直接测量，也才能准确获取珠峰最新最准确的高程。
党亚民说，珠穆朗玛峰本身是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发生碰撞导致喜马拉雅山脉和青藏高原隆升的产物，从地质学观点，这种隆升趋势目前虽已变缓，但仍在持续。因此，珠峰高度整体的变化趋势应该是升高的，当然，这种推断是根据百万年为时间单位的。
之前在羊八井训练基地训练的测绘登山队员明天就要回到拉萨了。初步定在4月5日举行出征仪式，仪式后，我们就要出发前往珠峰大本营了。虽然我只是被口头任命的记者队领队，但记者们和陕西测绘局、国测一大队的联络人都喊我王队，这让我感到压力很大，这几天，各种需要协调的事情不断，我承认这并非我擅长的。今天在联系采访测绘登山队员的事情，已经快晚上10点了，我还在等国测一大队的负责人回来商议。
但不得不说，国家使命感，是一种很好的感觉。
日记作者：中国自然资源报特派记者王少勇
4月5日拉萨雪转晴转多云
又是一个洁白的早晨。
今天上午9点半，珠峰高程测量出征仪式在西藏自治区自然资源厅办公楼前的院子里举行。我们到达自然资源厅时，依然飘着雪。而就在仪式开始前几分钟，雪停了，阳光照耀在身穿橙红色队服的测量登山队员身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一个个挺拔健壮、英气逼人。
仪式以雪山为背景，安排得很紧凑。自然资源部国土测绘司副司长陈军宣读了库热西副部长的寄语。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王刚和陈军分别致辞，为队员们献上祝福。国产测绘仪器厂家向国测一大队赠送GNSS测量仪器。测量登山队员列队宣誓，展示出必胜的决心。西藏当地有关领导向队员们逐个献上哈达后，陈军为测量登山队授旗，并宣布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伍出征。队员们身披洁白的哈达登上“战车”，在一片挥手与注目的祝福中，开启了珠峰高程测量的征程。他们计划在日喀则市、定日县城各停留一晚，7日抵达珠峰大本营开始适应性训练。
自然资源部宣教中心副主任、珠峰测量宣传第一阶段前方指挥陈兰芹，昨天下午刚刚抵达拉萨。出征仪式一结束，她就召集我们所有记者和陕西测绘局后勤保障人员开会，强调宣传纪律，商议下一步报道计划。目前，国测一大队正在珠峰周边紧张地开展重力测量和水准测量工作，珠峰大本营、二本营营地建设进展顺利，测量队员正在进行体能训练并确定6个交会测量点的位置。为了避免打扰他们正常工作，记者队伍将在适当的时间前往定日县和大本营。
GNSS测量是这次珠峰高程测量的一个重要手段。GNSS全球导航卫星系统，是对北斗、GPS、GLONASS、Galileo等卫星导航定位系统的整合，能够实时获得坐标和高度等信息。下午，我们采访了为本次登顶测量提供国产GNSS测量仪器的上海华测副总裁胡炜，他十分期盼国产仪器能够登顶珠峰测量。但由于登顶测量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仪器到了峰顶无法正常工作便前功尽弃，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为了满足在低温低压环境下测量的需求，他们对仪器做了多次测试；为了方便队员戴手套操作，他们将按键进行整合；为了避免因磕碰对仪器造成损害，他们专门配备了防护罩。他说，目前国产GNSS仪器各方面的评测都不比进口的差，唯一让人担忧的是，国产仪器从未在珠峰峰顶使用过，而国外某品牌的测量仪器近几年已经至少4次经受过峰顶的考验。
据我了解，自然资源部对国产仪器充满信心，提出要首选国产仪器。一旦成功，对我国测绘装备制造业具有里程碑意义，能够增强民族自豪感，促进产业发展。还有一种出于确保顺利完成测量任务的设想，那就是把国产和进口仪器全带上峰顶。国产和进口仪器的支架、天线都是可以共用的，相当于多背一台主机的重量，大概5斤左右。国产仪器能否经受低温低压的考验，圆满完成任务？华测和天海达，究竟哪一家的仪器会登顶测量？一切都要看最终的测试和使用情况。
而上午见到的那些测量登山队员，或许只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一能成功登顶。哪怕大家都上到了接近米，谁上谁不上，能上几个人，也要根据当时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和天气情况临时决定，这次测量不是探险，确保每个人平安和确保完成任务同样重要。究竟几人能登顶？专业测绘队员能不能史无前例地登顶？也都是悬念。
（作者：自然资源报社王少勇）
原标题：《珠峰日记（三）》